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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 小李飞刀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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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镖局中的一行人纷纷坐下,彼此间聊聊这一路上遇到的事情,走完这趟镖,回去后如何向家里人吹吹牛,再给家里婆娘孩子添件新衣什么的。

    这个小小的茶棚里,一时间竟有几分热火朝天之相。

    突然间,一切欢声笑语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茶肆外又多出了一行人,他们各个身着黄衣,呈包围之势,把这个既小又破的茶肆给围了起来。可怕的是,如果不是看到了来者身影,镖局的人根本不会发现他们的到来。

    这等敛息术、轻功,绝不是普通的拦路劫匪。镖头心中警惕,他们到底是什么人?

    镖头站了起来,抱拳说:“在下有眼不识泰山,不知各位是哪条道上的兄弟?”

    对方的人,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喊话一样,没有任何人回话。

    镖头观察着外面的黄衣人,其中有四五人的黄色衣衫上绣着金边,头上还带着一副一模一样的斗笠,大概是这里面的领头人。

    一个名字从心中划过,他的心被高高地吊了起来。

    显然,像他这样想到什么的不止他一人。一时间,在座这么多人,居然没一个人敢开口再说什么,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一个黄衣绣金边、头戴笠帽的人,从外面那一行人中走了出来。他一步步走进茶棚里,他的斗笠与其他几人一样,都压得极低,让人看不清相貌,不过观其身量,以及手部、颈部裸/露出来的皮肤,他的年纪应该不算大。

    乔衡打量了一遍茶肆里的每个人,略过了已经瑟瑟发抖着躲在桌子底下的茶肆老板,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个察觉到气氛不对,有些忐忑的盲女身上。

    他走到她的桌旁,她听到他的脚步声,带点疑惑与紧张地“看”向他。

    乔衡拿起了桌子旁的竹竿。

    镖头的心高高提了起来,镖头能混到如今的地步,凭借的就是自己引以为豪的耳力,但他却注意到对方的这个动作做起来居然是没有声音的!竹竿被拿起来的声音,衣袖摩擦声,竹子划过空气时那种微不可查的风声,统统没有。这是何等的操控力,才能做到这种地步!

    乔衡拿着竹子,无声的快速刺向盲女的眼睛,动作是那般的迅捷。

    在竹竿即将刺穿盲女眼睛时,他的手毫无预兆的停住了。盲女若在此时眨一下眼,睫毛必然会触碰到竹竿。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,盲女没有眨眼,更没有发现近在眼前的危险。

    乔衡看了她一眼,然后把竹子重新放好。

    镖头的心非但没有随之落下,反而几乎蹦出嗓子眼。

    金钱帮!真的是金钱帮!一不杀儿童,二不杀不懂武艺之人的金钱帮!虽然江湖中人,都知道这两条准则是多么的可笑,金钱帮灭人满门时可从不考虑这两条准则,但有时候,他们又是在真真切切的奉行着这两条准则,越发让人觉得金钱帮深不可测,不可捉摸。

    乔衡侧过身,眼神轻飘飘落在了外面的一个同样戴着斗笠的黄衣人身上。

    那人手中握着一大把铜钱,他的手一抖,破空声响起,在内力的精妙控制下,镖局的每个人的头上都多出了一枚铜钱。这个场景本该是有些可笑的,但镖局中的每个人,都在铜钱落在他们头顶上的那一刻面如死灰。

    他们头顶上的正是名声传遍江湖的夺命铜钱。

    铜钱落地,人头落地。

    铜钱在,命就在。

    镖局中的一行人,一个个都如提线木偶般,连动都不敢动,生怕自己头顶上的铜钱掉落在地。

    乔衡对着盲女随和地道了一声:“打扰了。”然后他在盲女的对面侧坐了下来,一只胳膊放在桌面上。

    自从上一个世界结束以来,他一直没有调整好自己的状态,不论做什么都心带阑珊。有时候,他坐在窗边,望着窗外悄然绽放的一枝花,就能不声不响地专注看上数个时辰。他觉得自己正在一片迷雾中,找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答案,一日找不到这个答案,他便一日不得安宁。

    上官金虹是个功利性极强的人,由他一手创立的金钱帮从不养废人,即使他的亲生儿子也不会例外。所以,他出现在了这个破旧又简陋的茶肆里。坐在窗边看花开花落,与坐在茶肆里看尘埃起伏,对他来说有什么区别呢?

    乔衡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着。

    他衣服下摆处的金色花纹精致又繁复,虽然这衣衫为了习武之人活动方便,缩袖收腰,绝不带一丝累赘的布料,然而金与黄本就是这世间最璀璨的颜色,即便他什么都不说,自他坐下后更是没有任何动作,几乎让人以为那是一座被华贵绮丽的衣物包裹住的神像。他们是一样的缺乏生气,又一样的宁定安详,至于内里如何,不彻底摧毁煌煌的表象,谁又知道?

    另一个带着斗笠的黄衣人也走进茶肆,彬彬有礼的对着众人说:“我们的规矩,想必各位都清楚,那么我也就不多费口舌浪费大家的功夫了。不过还望在座的诸位英雄好汉放心,只要各位能守规矩,我们定会保证各位的安全。各位的镖里,正好有我们需要的某件事物,所谓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的道理,大家应该是还是懂的。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,还是不要见血为妙,各位说是不是这个理?”

    镖头露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笑容,硬挤出声音:“大侠说的对。”

    黄衣人的视线看过每一个人,像是在挨个征求他们的意见。

    被他的视线扫过的人,纷纷僵着脸开口赞同。当他的眼神落到最后一人身上时,那人颤着腿,下意识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当啷。

    一声清脆的铜钱落地声响起。

    那人脸色煞白,磕磕绊绊地辩解:“这……这是意外,求……求大侠再给我一次机会!”

    黄衣人显然也有些意外,他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铜钱,说:“对不住了,我们的规矩各位都知道,做人总要守规矩的。不过你放心,我们规矩摆在这里,你也不会白死。你还有没有什么心愿,比如报复仇敌,又或是安置妻儿,我们金钱帮都可以代为完成。”

    一股尿骚/味在空气中弥漫。

    那人求助的目光扫向他的同伴,镖头眼神飘移了一下,然后死死地闭上了眼睛,权当没有看到自己的同伴看过来的视线。

    说出来或许很难让人相信,如果要问在场这么多人里面,谁最能理解这人的心情,大概非乔衡莫属了。

    你以为你与兄弟能够为彼此两肋插刀,然而真正这样想的,只有你自己。你以为你与朋友能够为对方赴汤蹈火,然而真正这样认为的,还是只有你。

    靠山山倒,靠水水涸。

    从始至终,一个人最终能依靠的,只有自己。乔衡无声的对自己说道。

    那人无望地看着黄衣人,他紧紧地咬着牙说:“我……我要……”

    黄衣人摆出认真倾听的架势。

    那人涕泗横流的咒骂道:“我!草!你!妈!你他/妈/的凭什么让我死就死!你算个什么东西!”

    黄衣人愣了一下,倒也没动怒。他问:“我觉得,你可以改一个心愿。”

    那人大喘着气,恐惧又愤怒地瞪视着黄衣人。

    黄衣人遗憾地看了他一眼,一道银光闪过,下一刻,地上多了一个骨碌滚动的头颅。黄衣人把不知何时抽/出的刀插回刀鞘,他说:“不好意思,家母已逝多年,要找他老人家,只有这个方法了。所以说,这最后一个心愿,还是想清楚了再说比较好。”

    那颗脑袋滚到了乔衡脚下,那双满布着仇恨与不敢置信的眼睛,对视上了乔衡的双眼。然后这尊金贵的雕像终于动了,他抬起手,轻轻压了一下笠帽的边沿,隔开了彼此的视线。

    茶肆里的对话,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,盲女怎么可能会听不到、闻不到。身体的缺陷逼迫着盲人比常人更加敏感,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着,眼泪盈满了双眼,却不敢让泪水掉下来,因为她知道这一切的主导者之一,就坐在她对面。

    但她同样不知道的是,那个不知名不知姓的年轻人,在久远的过去中,也曾仗剑走天涯,路见不平濯污扬清,也是一个信奉“天薄我福,吾厚吾德以迓之;天劳我形,吾逸吾心以补之;天阨我遇,吾亨吾道以通之”这等儒家之言的人。很久很久之前,他也满心豪气,一心认同“大丈夫生于乱世,当带三尺剑,立不世之功”!

    然而现在坐于盲女对面的乔衡,在她的感知中,有那么一瞬间,她只觉得对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。他会笑会怒,对人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,但早已心冷似铁,麻木不仁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这样,他如何才能做到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无动于衷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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