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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 心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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吗?”

    孔翎只惨笑一声:“没人愿意当情种。”

    只是情之所至,无法自拔罢了。

    她曾以为自己修的是无情道,最后却成了极情道……

    时也,命也。

    唐时的手指修长而漂亮,那平日里看着普通的眼睛,这个时候已经才渲染了战意,变得明亮,减去平日那寻常之色,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,他唇角一弯,手腕跟着轻轻一转,那略显得修狭的斩楼兰长剑便挽了个剑花,回手收到了他手边来。

    看也不看一眼,像是厌恶了一样,唐时便转身。

    他像是巨大的、从天外来的一块天石,带着猛烈的气劲从天际落下,无数的气流环绕着他的身体,恍如神祇。

    “砰”地一声,唐时砸在了地面上,身体之中因为“春风吹又生”而来的灵力却依旧在他经脉里肆虐,他又开始在刀尖上跳舞了。

    体内灵力太多,不找个地方宣泄了,一会儿死的便是自己了。

    上面孔翎与蔺天都没有想到唐时竟然直接放弃了他们,下去了。

    她愣了一下,才明白过来,唐时是想要干什么。

    此刻终究还是在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岛的战场上,下面是血流成河,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疯狂的杀戮之中。

    和尚们的僧袍已经不再干净,血污之下,却更见惨烈。

    妖修们之前得了蔺天的指示,这个时候便往疯了杀人,若是这样继续下去,便是两败俱伤的结局。

    蔺天之前想要自爆,唐时也不是蠢人,与其浪费时间跟蔺天的自爆较量,还不如先下来解决了这下面的事情。

    唐时不想杀蔺天吗?不见得。

    他想杀这人到了极点了,可是杀不得!

    蔺天是个元婴后期,若是此刻自爆,本来就已经只剩下一半的二重天还能剩下多少就很难说了。

    真不知道自己若是真的逼迫蔺天自爆了,是非改天会不会掐死自己。

    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火烤着的气球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因为膨胀而炸裂,在他落下的时候,手一撑地,便有无数蛛网一样的裂纹从他脚下延伸开去,整个广场的地板碎了一大片。

    唐时看不到人,只能看到血,无尽的杀戮,无尽的鲜血,永无止境,也无休无止一般。

    他还有第三首诗——《夜上受降城闻笛》。

    这兴许是一首自己不怎么喜欢,可是特别适合此刻这种战况的诗,几乎是为他量身打造了。

    长剑消失,右手起笔,笔墨虚影第三次出现,可是已经无人敢小视这一个手段了。

    杀戮还在继续,鲜血从广场的边缘落下,又落下了山,甚至直接落到海中。

    这一座半空之中的二重天,已经残缺不全,已经沾染满了鲜血,人间地狱!

    无数的僧人为守护这一片二重天而血洒长空,也有无数的妖修,为了这不知所谓的战争,而葬身此地!

    天隼浮岛的妖修,死在了小自在天的地界上,便不觉得讽刺吗?

    那诗词的意境,已经悄然降临,唐时眼中,一片平静的深沉与忧郁。

    “回乐峰前沙似雪,受降城外月如霜……”

    昔日世外桃源,今日人间地狱,回乐峰前,沙白如雪,那降城外有万丈的悲声。连天累月的战斗,磨钝了手中的长枪,让战士腰间的宝刀也卷了刃。

    月上中天,太阳也要落下了。

    唐时便在这模糊的吟诵之中,抬头望,迷幻之景,却从他的手边拓展开去了。

    他画的是峰前沙雪,他画的是城外霜月,他画的是长枪宝刀,他画的是战意峥嵘!他画江山似水墨,他画塞外似江南……

    便这样轻轻地一闭眼,万里江山尽落在笔下。

    凌空而起的,是他一笔一划落下的墨迹,映入众人眼中的,是那忽然写意了的美丽山河……

    此诗,乃是于夜,于城上,听见了笛声,才触发了情怀,如今一切都有了,怎能没有笛声呢?

    笔尖在虫二宝鉴这诗题上一点,便是“闻笛”二字。

    这一刻,出来的是笛声,是一种堪称是轻快的调子,然而伴随着唐时笔锋一转,将那灰色的骷髅,褐色的沙场,红色的鲜血,一一画上的时候,一切便已经改变了。

    笛声幽咽,穿透了坚厚的城墙,穿透了冰冷的盔甲,穿透了暗夜的长风,穿透了诗人,苍凉的心!

    芦管声声,却不知它从何而来,于是无尽的悲凉从胸中奔涌而出。

    何处来的杀戮?何处来的屠刀?

    争战已失败,无数人埋骨他乡,不得归。

    这一张画卷很长,每一笔都是唐时灵力的极致,也是他领悟的极致。

    这是他少有的慈悲,少见的温柔情怀。

    唐时不喜欢慈悲,也不希望自己是个慈悲的人,便让他,将慈悲在此刻画尽,用他一个淋漓尽致!

    提笔,落字!

    “不知何处吹芦管,一夜征人尽望乡……”

    芦管笛声,余韵渐歇,妖族的屠刀,放下了,僧人们的屠刀,放下了。

    所有人抬头,看着那悲伤的山河画卷,天边城墙孤高,远处霜月白沙,便是那诗中所言“回乐峰前沙似雪,受降城外月如霜”,天隼浮岛既败,又何苦将无数的生灵葬送?

    不知何处吹芦管,一夜征人尽望乡……

    何必死在小自在天呢?天隼浮岛才是他们的“乡”……

    唐时的笔,遥遥地勾了出一道墨色,便将众人的视线牵引着走,所有的妖修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。

    那执着墨笔的人,唇边挂着几分悲悯的笑,这笑一向是令他们厌恶的,可是此刻又觉得无法抗拒。那是男人的温柔乡,女人的醉梦场……

    唐时抬手,宽大的袖袍划过一道弧线,便鼓了风,而后修长的手指一转,便将那墨笔抬起,向着远方一掷,那墨笔的笔尖带着悠远的墨韵,便一路向北,拉出一道纤细的墨痕,像是归流的江水,又像是牵引着的丝线。

    那笔不一会儿便看不见了,像是飘摇着的小船,消失在云雾里。

    一道墨线,从这广场空中已经开始了消散的水墨画上,向着远方,向着那海雾深处的天隼浮岛,幽幽地落下了那静止符一样的余音……

    尽头,天隼浮岛。

    属于他们的地方。

    原本汹涌的战意,忽然全部褪尽了,不仅是妖修,便是佛修,也觉得疲惫了。

    这一场突然的战争,持续不到一天,便已经令整个小自在天死伤无数,便是来攻打的妖修,也损伤巨大。

    放下了手中的兵器,收起了漫射的灵诀,回归了自己无害的本体。

    蔺天与孔翎,便忽然感觉到了那种无力。

    这一仗,彻彻底底地败了。

    目光转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战场最边缘的唐时,他看上去似乎有些虚弱,一向是冰冷的眼神之中,余温却还没有散去,便用那种堪称是温柔的目光看着这一片流血的战场,看着所有人退开,看着他们罢手,看着这一场战争,在那逐渐消弭的墨韵之中结束。

    唐时的身前,那一副之前出现的水墨画,原本便是由灵力将墨迹凝聚在空中的,此刻那微冷的海风一吹,便飘飘摇摇如烟云一样,散了,远了,没了……

    这些飘摇着的墨气,从他的身边流过,从他的眼前流过,从他的心间流过,便刻成了一首亘古的诗,永不腐朽。

    所有人退开,潮水一样散去,将站在最中间的唐时露了出来,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,却没有满身的孤独。

    孤独是留给孤独者的,而他是一个人。

    他习惯了一个人,却还不知道孤独是什么。

    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孤独,不知道什么是孤独的孤独。

    唐时的身子摇晃了一下,却还没有倒下。

    春风吹又生的后遗症总是让他无比厌恶的,上一次把自己搞了个半死,这个时候如果在所有人的面前倒下了,那才是丢脸丢大了。

    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自己啊……

    唐时唇边挂了一分嘲讽,吐出了一口气,却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“当——”

    钟鼓楼上,那庞大的青铜巨钟,忽然敲响!

    清明的钟声,像是要将这广场之上的血腥气息完全涤荡开一般。

    塔楼的顶端,金光闪烁,而后伴随着音波,有了无数的波纹,便以巨钟为中心,远远地流出了小自在天,荡出这一片大海。

    这声音太长,太久,也太响,唐时脑子里一片嗡鸣,不知所以,他几乎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,也不知道自己将归何方,只有这钟声,这悠远又堪称是宏伟的钟声!

    这一刻,像是晨钟暮鼓,看尽潮起潮落……

    二重天之上,还有第三重天,此刻一道丈宽的阶梯,忽然从天王殿前出现了,远远地,连接着二三重天。

    三重天大开,必有钟鸣。

    金光蔓延了一片,三重天的位置,便有一座高高的殿堂,那似白玉所成的广场,蔓延无边,圣境一般,梵音在三重天开的时候响起了,所有人抬头看去。

    之前要退走的妖修,这时候全部停止,严阵以待,孔翎擦干自己唇边的鲜血,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。

    小自在天,要撕毁盟约吗?

    孔翎咬牙,便向着那空无一人的三重天喊道:“你们要撕毁盟约吗?!”

    小自在天与天隼浮岛之间的争斗,不得有出窍期以上修士插手,更何况这一次他们这边出手的只有两个元婴期,而小自在天却有一个慧定禅师出手。

    若是小自在天三重天的禅师们这个时候出手,便有趁人之危之嫌,更何况他们是三重天呢?

    ——盟约便是这样的,他们不能破掉这样的盟约!

    至于这盟约到底为什么这样定,其实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,除了此刻缓缓从三重天上走到台阶中间的枯心禅师。

    “吾小自在天不曾撕毁盟约,大战既止,诸位天隼浮岛的施主,便走了吧。”

    这苍老的声音,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,像是已经刻到了他的骨头里。

    这出现的僧人,看上去老迈无比,甚至枯瘦无比。

    下面是非在看到这枯心禅师出现的时候,却忽然之间全身一震,像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场面一样?

    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让是非震惊了……

    现在……

    枯心禅师乃是大乘期的修士,怎么可能变成这样?

    他瘦得像是只有一副骨架,便像是此刻是非的右手一样,森森白骨……

    是非的眼底,忽然就涌出泪来,小自在天苦守多年,换来的却是天隼浮岛的背信弃义,撕毁盟约?又是何人撕毁盟约?

    是非忽然什么也不想再去想了,他几乎是用麻木的目光看着枯心。

    枯心禅师的大红色袈裟一拂,便将二重天上所有的妖修扫荡开去,全部到那无尽的茫茫大海之中,所有人退开,于是整个广场上,忽然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小自在天的僧人们。

    天王殿的大门,紧那罗殿的大门,戒律堂的大门,大雄宝殿的殿门……通通地打开了……

    无数堆积的尸体,无数横流的鲜血,无数残缺的肢体……

    修罗地狱,却满满地覆盖着漂亮的暖阳,那阳光温暖,落在唐时的身上,却暖不了他的心。

    他眼底最后的慈悲散尽,于是徒留了一种疲惫的冰冷,那目光,从无尽的台阶上,落到了那枯瘦的僧人身上。

    直觉告诉他,这和尚有些不对劲,可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。

    看到这个和尚的第一眼,很像是他看到殷姜的第一眼。

    为什么小自在天跟天隼浮岛之间有这么古怪的盟约?

    本来就是不相同的道,像是魔修与道修之间争斗不止一样,佛修与妖修之间凭什么和平共处?妖族天性好斗,佛修天性平和,根本就是走不到一起的路线,何时能够这样平和共处?只因为那些遥远的渊源和传说吗?

    唐时不信。

    他是一个以利益论为上的人。

    在小自在天即将倾覆的时候,这三重天之中小自在天的上师们,却还稳坐不动?等到大战结束了再出来将所有的妖修送走,甚至不伤其性命。

    唐时才真是想吐出一口血来,他周身那凌迟一样的痛苦又上来了,想到被自己毁去了元婴却还没来得及搞死的蔺天,心里顿时又是一片的阴郁。

    小自在天啊……看不透的地方……

    这之中的玄机,毕竟不是现在的唐时能够窥破的。

    他能做的,不过是一个人,站在这最血腥的广场最中间,看着那些妖修被这和尚送走了,空余满地血腥。

    在旁人的眼中,唐时是一个英雄,也是一个魔神。

    只是很那方才闪现的温柔,却又让人觉得眼前这个唐时才是错觉。

    很多人不知道他是谁,只知道那时度小和尚忽然变成了这个人,并且在战场上忽然光华闪耀。

    只是这种不知道,不会妨碍他们用那种劫后余生的友善目光看着唐时。

    可唐时,看着枯心禅师。

    枯心禅师却一抬手,方才落入海底的二重天的碎石和地板,忽然就全部上来了,并且拼凑到原来的地方,于是这广场上一南一北,一边白,一边红。

    一面是碧落,一面是黄泉。

    枯心禅师似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便唤道:“是非。”

    是非知道枯心禅师为什么叫自己,那无数层台阶中间,有一个小平台,便是此刻枯心禅师站着的地方,枯心禅师无法从那里下来,只能他走过去。

    是非重新回到了金丹期,只是这一枚金丹不同于以往,它是黑红着的。

    一步一步,所有人看着是非上去了,便整个广场上安静极了。

    “你可知错?”枯心禅师那看破红尘的眼注视着他,一名年轻的僧人,便像是注视着当年的枯叶师弟。

    看不破这红尘的人,太多。

    是非却跪下来,闭了眼,在苦心禅师身前一拜,“弟子知错,却看不破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不肯说——何物是你心魔?!”

    执迷不悟,为何要执迷不悟?小自在天已到如此危境,此子——

    苦心禅师抬手,便要一掌落到是非的头顶,他是怒其不争,又想起当年的枯叶来,却觉得一切都是无用的,当下手上的气势便弱了——

    然而便是在这一刹,一道清朗的声音起来了:“上师且慢。”

    枯心禅师停手,目光从是非那已经没了血肉的右手枯骨上移开,便看向了广场正中央的人。

    那道袍上染着血的一名年轻人。

    唐时摇摇晃晃地迈开了脚步,像是累极了,他每一步都踏着刀尖,只是脸上的笑却前所未有地讽刺和灿烂。

    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,方才握过笔的手指上,低落了鲜血,从台阶一路往上,便站在了平台之上,让众人仰视。

    唐时脊背挺直,便在是非的背后一丈远的地方站定了,冷风吹过他的袍角,有几缕血腥的味道,他声音平静,却传遍了整个二重天。

    “我,便是他的心魔。”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

    估计再继续卡这么几回文,我就要被人打死了呢,远目。

    难得犯贱,欧耶

    继续卡一手好文的作者邪魅眼看蠢读者们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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